卫冕-在爱丁堡大学校园思念汪德迈先生Wei Mian, Ph.D Student of Transcultural Studies at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

在爱丁堡大学校园思念汪德迈先生

 

   

北京师范大学跨文化学方向博士研究生

 

昨日惊闻汪先生离开的噩耗,我正在英国爱丁堡大学校园,心绪立刻飘回北京,漫牵到北师大研究生跨文化国际研讨班的课堂,丝丝缕缕,悲伤缠绕着怀念。

早在2018年夏天,我便有幸于“跨文化国际课程班”的课堂上聆听汪先生的讲座。彼时,我尚未读过汪先生的著作,对于汪先生所讲的内容也只一知半解。纵然如此,汪先生依然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,盖因他提到自己六十年来从不间断汉语学习,每天都要练习汉字。同为进行跨文化研究、需要学习外语的人,听闻此言,备受震撼,也倍感汗颜。坚持不辍学习外语是一个跨文化研究者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素养,这是汪先生为我上的第一课,看似浅显,实为治学之根基。

此后,或线下面对面座谈,或线上远程授课,汪先生以九十岁之高龄,“全勤”了我们每一届“跨文化国际课程班”,为我带来一次又一次治学与修身的启迪。我也终于拜读了汪先生的著作《中国思想的两种理性》,并得到了极大的启发。这部专著是在外位视角下展开跨文化研究的范本,将西方文化作为参照,探究中国文字、语言、思想与文化。这本书概括了汪先生的思想要点,我抄在下面:

 

1.作为科学原型的史前中国占卜术所展开的思维,并非宗教性的神学,而是准科学性的占卜学。

2.中国文字的创造归于龟卜兆纹的外推法。

3.文言文离自然语言相当远,十分系统规范化,体现另一种高度的抽象性。

4.西方文学起源于古典神话的口述,中国文学起源于占卜学著(史),用文言文记录原本与卜辞有关的各种资料。

5.西洋思维完全不受印欧语言的语义系统限制,因其为字母文字,可以任意创造所需的概念,但容易陷入空虚概念的语言游戏;中国思维受文字系统限制,不创造文字以外的概念,不容易进行改革,可是有客观性的保证。

6.中国传统科学(尤其医学)的特性乃相关性系统思维,西洋传统科学(尤其物理学)的特性乃因果关系性系统思维。

7.中国是礼学传统,西方乃权理传统。

8.西方思想在启蒙运动中形成现代性,而中国的现代性起源于与外来文明的冲突,其启蒙始于五四运动。

 

可以看出,汪先生的思路自成体系,一脉相承,他对于中国思想和文化的解读尤其具有启发性。例如:

1.中国是宇宙而上而非形而上的哲学,这使得人面对的是宇宙而非社会,天、地、人(道德)共同构成宇宙运行的机制,即使是皇帝也有势无权,须得顺应天命,因此不重法制,而重从宇宙中阐发出的“道”,在人类社会中即礼治。

2.中国文学是天人合一的创作,即人文与自然之文的结合、自我意识与宇宙维度的结合。

3 .对偶体现出相关性思维,不仅是存在于能指层面,也存于所指层面,涵盖部首、发音、含义三个维度,反映出作者与宇宙之间的交感。

4.中国作家的写作旨在注疏经典作品,因其含有“大义”。讽喻、语录、典故皆为形而上学的注疏,并与经典作品形成互文关系。

以上仅列举出对我而言印象深刻的例子。当然,书中也有一些我尚不能理解的推论。比如,龟卜究竟如何演化出超越占卜意义的文字?日、月、水、火等极富象形性的文字需要由龟卜而来吗?令人遗憾的是,这些问题再也不能在课堂上向汪先生请教了,只能在汪先生留下的浩瀚文章中追问答案。

幸甚,汪先生还留下了浩瀚文章,留下了无数宝贵的精神财富,让我们这些后学可以在跨文化研究的道路上走得更远。

先生千古!